一滴露珠
夜來飽受冷暖的折磨
不堪負荷
徘徊在一朵花的臉上
猶豫而寂寞
在夢與醒的角落
被多事的風觸動
一滴清楚的淚
失足跌落
露珠~~焦桐
晨起
庭院看天色也看花色
天空的雲淡
舖上淺淺的藍
一朵才綻放的粉紅玫瑰在晨曦下閃著光
原來是夜裡不堪冷暖折騰
凝結的一滴露珠
跌落花瓣間
出不來也下不去的尷尬
生澀而楚楚可憐
那天突然想念老家便騎著車在附近徘徊
自從多年前那塲無名火將老家燒成灰燼
改建後失去懷舊令人縈牽的思念
唯有沒多少改變的小角落有那麼一點令人懷念的氛圍
想起母親愛聽的悲調台語歌
忽憶起小時家裡屋後那家只開兩年的酒家
特地繞到老家後去找尋踪跡，它竟也還在
外觀雖老舊又加上一些隔間仍保留一點過時風華
那些日子天天有唱那卡西的父女
和我同齡女孩成熟老練得像借屍還魂般
錯將大人靈魂裝在十歲女孩的身軀裡
楊三郎哀傷委婉的曲子從她童音裡緩緩吐出
摻和著酒香的空氣裡沸騰著客人伐拳和女郎勸酒聲
高歌助興的歌聲似是歡樂也許隱藏哀怨
對於酒家就開在我家正後方的事母親非常有意見
那開敞的二樓窗下正好對著我家廚房屋頂
別說少了後院女眷生活的隱私
順手丟下的垃圾塞住排水管的水道
我家得派長工不時去清理
站在中庭的天井也要防空炮彈丟到頭
媽媽怕小孩學壞不准和那家人打交道
偏偏小主人是和我順道一起走路上學的同窗
酒家裡有寬大走道的日式檜木屋
人影穿梭和飄逸的布簾像電影裡的詭異氣氛
對於愛在腦子裡編導小說故事的我很具吸引力
有時要同學帶我進去一間一間偷看動靜
像故事情節裡某個精靈驅使著走進迷幻世界
一個當紅酒女常被客人推出跳交際舞或清唱
就是被灌醉後跑到我家又哭又吐的姐姐
我窺看包廂裡的她坐在客人腿上撒嬌
和平常在我家出入那鄰家女孩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在她酒醉時哭訴當養女的重擔和不堪的酒女生涯
媽媽會安靜地聽她傾訴一邊小聲安慰著
我一直保留的秘密就是幫二哥給姐姐送信
也偷偷發現他們在約會但是我誰也没去說
有一天她離開去基隆
聽說在那靠海城市的收入才夠養家的生活開銷
那酒家在某次發生打群架鬧到上了報後不久也關門大吉
照說少掉屋後喧嘩應是我們家最可喜的事
我的心裡却感覺失落了好久
不小心撞掀塵封的瓶蓋
穿著花洋裝的姐姐從記憶盒裡飄出來
就像跌落玫瑰花瓣上一滴清澈的淚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