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下奔跑, 在月光下嘻戲的
吾鄉的囝仔郎, 哪裡去了
他們蹲在小小的電視機前面
吾鄉的牽牛花, 不安的注視著
在陽光下流汗, 在月光下歌唱的
吾鄉的少年郎, 哪裡去了
他們湧去一家家的工廠
吾鄉的牽牛花, 寂寞的尋找著
在陽光下微笑, 在月光下說故事的
吾鄉的老人家, 哪裡去了
他們擠在荒涼的公墓
吾鄉的牽牛花, 憂鬱的懷念著
有一天我們將去哪裡
吾鄉的牽牛花, 惶恐的納悶著
牽牛花~~吳晟
想起小時候之某日
在陽光下汗流浹背地奔跑
為了手上的食物給野狗追到腿軟
躲進爬竄著藤蔓的廢墟裡
不安地蹲著等待危機解除
天色漸暗仍不敢出去
忽見倒掛簷下的紫色招搖
堅定相信, 一定是的
某個愛小孩的精靈指派牽牛花
循著雨水找來
傳遞催促回家的訊息
也是小時候
飯餘圍坐老家門口的老蓮霧樹下
大人泡茶吃著母親準備的零食
男孩們在附近躲迷藏
跑閙打斷大人的聊興
嘻笑聲不時夾雜大人的斥喝
父親打屁母親在一邊吐糟
原來坐在父親腿上
莫名其妙被趕到母親脚邊的矮蹬坐
這下子主講的換人
一個個民間故事由母親的口中道來
聽得大人小孩如醉如痴
己過十五的月亮仍然掛在天上
月光撒下一地的銀白
路燈的光顯得昏暗些
聽呀聽!
在母親的腿上睡著了
遠處的浪潮聲有如呼吸
變成音樂旋律輕輕渺渺
矮樹上缩小的牽牛花
成了在耳邊小聲說故事的喇叭
一向不愛經過汽車墳塲
那是為人類勞苦一生
有情緒的機器人
屍首散落各處
肢體隨意疊架
瞎眼的, 蹶腿的, 重殘的
掏掉內臟, 不見腦袋的
是我不忍見的澀滋味
那天為抄近路經過車子墳塲
陽光下湧到的牽牛花
延綿覆蓋不忍目睹的遺棄
隨意裝扮點綴驚險疊架
親切野趣中
莊嚴不失尊重
是寂寞的牽牛花
順著河流尋來的吧?
上班路上一間高大却久無人跡的老屋
颱風過後屋角的木作破朽了
攀緣而上的藤蔓倒掛下來
没有紫色的招喚
却在圍得高高的牆上看到
門口搖扇的老人那裡去了?
是憂鬱的牽牛花
不甘寂寞地找來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