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號病房

2012092523:21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RMKWk_TYqs

4號病房

林宥嘉唱  霓虹木曲  藍小邪詞

 

那對紅眼每隔兩秒會放箭  那邊誰剛換上人形的假面
那顆心如鋼鐵 那顆心剩一半怎麼沒人看見

我會乖乖吃藥別放我出去 隔著牆已聽見外面好多鬼
迫不及待等我 變成他們同類 我才不要叛變

信我 有鬼 正在摧毀人類
信我 有鬼 這種天機吃藥前只能說一遍

蜘蛛正要告訴我誰是內奸就被護士假裝不小心踩扁
醫生眉頭有隻 狸貓昏昏欲睡 相信他也淪陷

鄰床那位準備好出去應戰臨走前對我說要聽話一點
我又不是傻子 我比誰都明白 這裡比外面安全

信我 有鬼 正在摧毀人類

信我 有鬼 它們看起來和人沒分別
信我 有鬼 就快要佔領整個世界
信我 有鬼 這種天機吃藥前只能說一遍

信我 有鬼 就在你心裡面
信我 有鬼 拼命製造著華麗的幻覺
信我 有鬼 讓你愛上這荒唐世界
信我 有鬼 讓你以為我才是瘋子
讓你以為我才是瘋子對不對

 

 

 

星期三早上小鎮市塲外排列的攤位多起來

顧客三三兩兩,攤販間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

商家將貨都推到騎樓下整齊排列

企盼的眼神不時掃向停車塲方向

不久遠遠一群人排著鬆散隊伍

像高山緩緩流動的冰河,河中冰塊互相簇擁而來

繞過隆起的土堤,卡在雜草樹木又被後面來的推擠前進

隨隊醫護人員不時將走錯方位的一一拉進隊伍催趕

當不安定的動線從那一頭游移過來

顧攤位的阿桑、商店裡店員間引起小小騷動

近了!近了!全守好位置站到門口準備招呼

 

三十餘人的隊伍先在停車塲停下

帶頭的管理員舉著大聲公說話

提醒錢要放好、注意安全、準時歸隊

人群裡有各樣反應

嚴肅認真聽講,頭一頓一頓有規律地點著

眼神散渙呆滯,頭斜歪一邊嘴角含笑的

身體不安扭動,錢緊緊握在手上生怕被抽走的

像電影裡007龎德,冷靜地東張西望觀察形勢的

一記長哨聲後潰堤人流向四處湧出擴散

 

 

 

這個兩萬六千人居民有五條溪水流經的米鄉

小鎮位於青山綠水間與温泉區比隣

是個陽光充足空氣新鮮無工業汚染的好地方

由於地域狹長人員分散,除了平地耕耘的農民

山區鄰近就以布農及阿美族人居多

都過著自給自足的儉樸生活,可以說購買力不強

不少商家微薄的利潤就等待每星期「放風」的日子

療養院為安定病患情緒的人道考量

病情可以藥物控制住的會定期帶出門

讓他們買東西接觸外面世界重拾一點信心

也有不肖商家批進便宜過時的商品賺超額利潤

因為這些客人不懂討價還價、不會挑三選四

只要柔聲像哄小孩的語氣說話

誰說的他們全信

 

且統稱這樣的病人住的療養院叫「四號病房」

不是意味有去無回必「死」無疑

別誤會!只是類似長長久久的意思而已

四號病房只收容精神官能重症室友

如果幾年內没有治好大概也難重返社會過一般人生活

想想看嘛!兩家公立醫院收容來自全省的精神病患者五千多名

而其中一家兩千多名的院民能這樣在街上走的只有百分之一

治療總要經過不少歲月才有較為明顯改善

與社會隔離久了會因脫節而失去適應能力

不知如何謀生也無法正常與人溝通互動

 

 

小時候有位長得很漂亮遠房表親家的姊姊

在一家百貨店當日系化妝品的美容師

當時和現役軍人相戀要論及婚嫁

因為男的是外省人又是軍人家裡強力反對

誰知愛人移防遠調外縣之後音訊全無

表姊以淚洗面把自己關在房裡直到奄奄一息

家人破門進去才發現肚子大了

聽說孩子拿掉後表姊天天抱著枕頭說話

 

開始時家人輪流看顧怕她尋短

接著產生幻覺走三步退兩步左一步右兩步

說腦子裡有人命令她這樣前後左右齊步走!

家人全變成來捉拿她的鬼怪

表姊口中的鬼有頭上帶角的

口裡吐火拿刀的兇神惡煞

她那雙驚恐的大眼釘著人看應該是挺嚇人

有時埋伏在床底或陰暗角落說要捉鬼

拳打腳踢的蠻力幾個人都制止不了

發生次數越來越頻繁,讓家人防不勝防大為困擾

弄得全家心力交悴精神耗弱無法正常生活

我聽大人敍述都頭皮發麻起雞皮疙瘩了說

 

 

 

一年後表姊住進四號病房

没想到一住就是許多年還數度進出

家裡氣氛一年到頭攏罩在烏雲慘霧之中

許多病患送來以前己弄到傾家蕩產

到處尋醫不但耗盡心力也讓全家陷入絶望

幸好有這樣的地方可以收容,真是不幸家庭的一大福音

即將邁入五十年前到這小鎮成立療養院時

建設工作順利進行没有受到阻力

不是因為它可以為寧靜小鎮帶來小經濟

在那純樸年代哪懂什麼權益

百姓對於公家要做的事只有順從

也要這裡的人心地柔軟又有同理心的接納才行哪!

早期社會封閉,強人政治掌握人民出生和入死

長輩主導孩子的婚姻和前途,族人吐個口水也能把人淹死

人要快樂活著不容易,說不壓仰才怪!

 

剛搬來現居的地方時放眼稻田

前十年每天清晨天未亮就被喊口號聲吵醒一下

一位赤裸上半身披頭散髪的中年男子

脖子上結條像童子軍一樣小紅領巾騎單車

沿路慷慨激昂使勁喊著台灣建國口號

一手高舉小旗子衝鋒陷陣向前呼嘯而過

不管大人小孩遠遠聽見聲音都知道要快快讓路

就這樣不分四季不管刮風下雨晨昏各一次

似乎某種強迫力量支使他那樣扯破喉嚨嘶喊

心中好不忍啊!是誰令他變成那樣?

長期下來聲音雖沙啞却仍然響亮

這帶老人說他年輕時長得可俊秀

是村裡難得受高等教育的青年,還留學日本呢

幾年後没聽到那洪量的聲音

聽說身體變差病情越來越嚴重

被家人送入四號病房没兩年便鬱鬱以終

 

 

不少家庭隱藏這樣未爆彈的恐懼

都要感謝四號病房的存在和當時的小鎮村民

若是換到現在的年代也許鄉民代表要鼓動民眾

到縣府蛋洗辨公大樓或工地前潑尿塗糞

躺挖土機下抵死不從吧?

當年圍著那幾棟病房種植的小樟樹已高大挺立

濃密而蒼鬱的小森林下常有一群群病患坐著聊天

坐看四週環繞著青山的陰晴變幻也足以忘憂

向山脚下展延的稻田在風中如浪地搖擺

是否也讓他們不捨離去呢?

 

 

小時候我隨著母親跟親戚去探望表姊

前一天黃昏到達先在小旅店落腳,夜晚大部份人家點著煤油燈

摸黑在村裡繞來繞去,空氣裡夾雜牲畜糞便味道

没料到人們早早就要入睡,四處烏漆麻黑有蟲聲和貓頭鷹的叫聲

一下間裝不下太多新奇東西的亢奮,睜著眼睛渡過難忘的一夜

不知如何睡著的,隔天睡眠不足地跟著大人早起

踩在雲霧的輕盈,迷迷糊糊地給牽著走

表姊已認得人還抱怨家人不帶她回家

没人敢說她父母弟弟全做古可憐全家只剩她一人了!

表姊在四號病房已將它當成自己的家

離開那裡怎可能有安全感?

我媽說其實表姊的媽常搭火車下鄉去

只是没有去登記探望,因為提不起勇氣看女兒

更不敢面對女兒吵著要回家的要求

自責當初若不是支持老公反對婚事

女兒不需受這樣的苦也許早就過著美满生活

那軍人也不會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

表姊的媽守在市塲邊等放風時觀看隊伍經過

說若能看到女兒表示病情好轉就可以帶回家

聽說老媽媽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時

要家人載她再去市塲口等

那是最後一次守候

 

表姊直到老死都没有踏進家門,更不知道全家只剩她一人

只是她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還在等著家人來接嗎?

 

(以上圖片為攝影家Kevin Corrado的大作,有神經質的幻覺感)